【蕉橘】依存症
姐弟设定注意。
依存症
一
他的手囚住了蝶。
误入指缝间的可怜生灵不断扑腾翅膀,几近筋疲力尽的挣扎身影映在他毫不动摇的双眸中,冰冷的瞳渐渐染上疯狂。
“抓到了。”
伴随嘴唇扬起的温柔弧度,吐露出残忍的话语。
二
放学铃就这么丝毫没有预兆地打响,托它的福,我得以从沉长的思想游离中猛然回神,开始往包里匆匆收书。
身后有人拍拍我的肩,转身看到的是料想之中盛气凌人双手插腰的同班同学亚北。
对同样是女孩子的她用盛气凌人这个词大概不太好。亚北很漂亮,娃娃般可爱又不失气质的外表,身材高挑,是校内校外都不缺追随者的完美少女。
只是每天放学她都会一脸“今天一定要说服你”的觉悟表情,坚决地与我口驳上十来分钟。
所以,今天也来了。
“镜音铃…!”
顺带一提我常常注意到她说话时背后高高扎起的金色马尾也会随说话力度不同程度地晃动,果然可爱的女孩子在这点上也天生可爱。
为什么同身为女孩子的我就没有可爱的地方呢…?如果够可爱或者够漂亮的话就有人追求了吧…没有人追这点我作为女孩子的尊严还是很受伤的啊…
下意识地用手指缠卷自己毫无特色的短发,我的内心发出慨叹。
……不好,差点又分神了。
尽管知道亚北想说什么,而且没有答应她的意思,但听人说话时分心是特别失礼的事。
为了表示自己绝不动摇的立场,我看着她认真的双眼同样郑重回答: “你都知道我不会答应的。”
“喂我还没说…”
“’加入田径队吧镜音铃同学!田径队非你不要!’——对吧。”
这样的美少女某一天突然在你眼前出现并且持续着每天都对你进行热血的洗礼…不,洗脑,想必任谁都会对其台词印象深刻。
“铃你可是少见的人才啊!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说什么人才…”面前的体育系美少女面带红晕,眼中溢满了星光……不我什么也没看见。“总之!我是归宅部啦!就这样明天见!”
趁她没反应过来,我立刻抓起书包跑出教室。
目的地是,走廊尽头的A班。
※ ※ ※
“铃。”
才刚到达门口,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叫出我的名字。
我一眼就在教室内看到了他,身边一如既往女孩子成群。眼神是永远不变的柔和,浅蓝的眼瞳在夕阳中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得正如他越来越捉摸不透。
声音的主人对上我的视线正在微笑。聚集着的女孩子们瞬间安静下来,看起来我的到来正好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她们和他进行同学间增进友谊的开心交谈。
这些敌意的目光刺得我额头发冷。我想为了今后的自身安全,今天一定要把长久以来的误会撇清。
“连,我经常说要好好地用’姐姐’来称呼吧?”
看吧,这些针尖一样的视线立马不见,气氛也没有那么凶险了。
“原来是连君的姐姐…难怪…”
“我就说连君绝对不会跟她交往啦!”
“呼呼,是姐姐就不足为惧了。对手又少了一个~”
等下我还在这,别当着本人的面如此大声发表轻视宣言…
我弟弟镜音连。
像这里看到的,永远是个不缺女生围着他转的家伙。
自从上了高中分到不同班以后,他就执意要求我每天放学跟他一起回家。以前同班时这样倒也没什么,可是现在这家伙明明这么大了,陪他回家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小一那年被分到不同班,连赌气在我班教室门口整整站了一天,直到老师答应我们同班为止他才挂着眼泪抽抽嗒嗒从原地挪动。
现在也…
“回家吧,铃。”连先是起身微笑向女生们示意,然后才拿起包向我这边走来。全程动作没有丝毫不自然,从头到尾保持标准的绅士风度。
对,现在也是…
在家里也会时不时撒娇的他要孩子气到什么时候啊…?
回家的路被盖满天空的霞染成茜色,我们所走的路一直都是通向同一个地方。
但这不可能是永远。
连还要依赖我多久呢?
或是,我还要依赖他多久呢?
三
“呼…累死了…”
此时已临近傍晚,随太阳西沉而稍稍降温的空气冷却了我身上由于激烈跑步久久不散的热度。
如果不是看在亚北牺牲美少女形象(虽然在我眼里根本没有)一路喊着“这次真的只能拜托你了铃”从走廊上飞奔而来拦截我的份上,我也不会来田径部顶替受伤的成员进行模拟训练。
望着不远处完成了今日训练的田径队员,我想起自己初中时为了参加市比赛,也是每天拼命训练。清晨在日出之前就出门,放学不到天色完全暗下不肯回家。
大概是我的倔强因子和过于拼命的性格在作怪,那时候明明累得要死却硬是对所有人说只要优胜这点程度的训练根本不算什么。
结果当然不出意外地,我拿到了第一名。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接触过田径类的比赛。
而原因……
思索这件事的时候脑子里只有模糊不清的片段,放弃的原因也许并不止是因为发现了获胜这件事完全不够回报付出的努力……
那么究竟……?
总之当时虽然是猛撞了点,但我也算是在不长的青春里热血了一回………等等镜音铃,你可是少女哦,说这么没有女人味的话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我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回到班上。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下来,我半摸索着走到桌边提起书包。
——连已经走了吧?
这样的念头忽然出现。
尽管被亚北拉走的时候没来得及先和他打声招呼,这么晚了他应该不在了吧?
而且又有那么多女孩子巴不得陪他一起回家。
气温比起刚才又低了些。
走之前先去连的班上看看。
他一定已经走了。
一定……
“那个……连……?在吗?”教室里太暗,什么都看不清。
没有回应。
“已经走了吗……?”
稍微放心了。就算是弟弟,一个人在教室等我到现在的话再怎么说我也会过意不去。
“……铃?”
那个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语气间带了些含糊。
“连?!你居然还在这……”
“嗯……等你时睡着了。”
他走到我身边时还在不停搓揉眼眶,看起来是睡了很久。
你是笨蛋吗?
“如果我没来找你怎么办?” 莫名的火气和不安涌了上来,话语里带了怒气我也有自觉。
连抬起脑袋,睡眼惺松的脸上浮现出好看的笑容。
“…我会一直等你。”
“一直,一直……直到铃想起为止,永远等下去。”
“因为,是约定嘛。”
冰冷的空气贴上皮肤,道路上的黑暗蒙盖了双眼。
夜色让我只能隐约看到他至始至终的微笑,那双眼直率地看向我,一如他刚刚吐露出的毫不掩饰的话语。
是街上气氛太过沉静的缘故吗?这样发自真心的话语一下凝结销毁了我的怒气,反而感到深不可测的寒意。
我想起来了。
放弃田径的真正原因。
市比赛结束后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夏风轻轻拂过我疲惫的步伐,和平时一样是个好天气。
“好开心啊连!我终于赢了!”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我不断摆弄手中的奖牌,并想把这份快乐告诉身旁的连。
他一直低头不语,然后默默接过奖牌。
对了,就是那一刻。
连举起手臂,把被阳光照得发亮的奖牌扔进河里的那一刻。
我好像看到了自己几个月来傻瓜般努力的身影破碎在激起的水花里。
涟漪荡开了一圈又一圈,不见的东西再也找不回。
“……连……为、为什么……”
“……我讨厌它。”连的眼中不再是笑意,那时我才明白他从最初开始就厌恨着——
厌恨什么呢?
“铃只是为了这样一个没有温度没有感情的东西……”他不甘地紧盯河岸。“早上也是,晚上也是,这么长的时间里,完全没有看我一眼……”
“我讨厌你为这种东西露出笑容。”
“所以扔了。这样的东西根本不需要。”
何等的歪理啊。
“铃,别再去参加这样的活动了。”他的声音里是不容反对的强硬。“我不希望……不希望这种琐碎的事把我们分开…。”
那时我似乎就这样答应了他,尽管我知道自己并没有错。
可是我在这样的连面前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点办法都……
和那天不一样,现在他的神情是一如既往仿佛可以温暖整个黑夜的柔软笑容。
永远等下去——是连的话真的可以做到。
好冷。街上好冷。站在连的身边也好冷。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心中名为喜悦的因子开始躁动不安。
我从来没告诉过连。
在他扔了奖牌后,我不可思议地、连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地、开心了整整一个星期。
四
“我喜欢你。”
放学后赤红色的天空覆盖了视野,四周仿佛静得只剩他的声音。站在我眼前的是田径部的高二学长,表情认真坚决可以看出他是经过了长时间的考虑。就在刚才,他一脸郑重地说出了我活了十几年听到的第一个告白。
从来没有受过谁的青睐,我一直怀疑自己和受欢迎的弟弟连不是同一基因产物。曾经不经意地在他面前说出这个丢脸的烦恼后,连也是这样的认真表情,浅蓝的双眸中不带拖延不带敷衍。
——铃就是铃,没有人可以比得上你。
话语间没有犹豫,对话进行得干干脆脆,仿佛在叙述人间再正常不过的真理。
“连,今天放学我有点事,你先回去吧。不要等我了…”
当时他的神情先是愣住,然后眸子里聚集的深深浅浅蓝色的光随着温和的笑浮动起来。
“没关系。我会等你,不管多久。”
又是这样。
连从来都是这样执著于与我寸步不离。
哎?
为什么听到别人表白的我这时候会想起连的事?
“抱、抱歉……我不行……你可以找更好的……”我承认我经常期待着像普通少女一样被人告白然后普通交往,富有少女情怀的愿望在这个时候却慌慌张张被我赶出大脑,挪揄了半天也只能断断续续地拼凑出拒绝的话语。
“……是吗。”反而是被拒绝的学长脸上露出愧疚的神情。“给我点时间,只需要陪我走到校门口这点时间就够了。然后我就会放弃。”
“……抱歉。虽然是我先拒绝的,但……”我不安地看向他。“学长追女孩子都是这么快就放弃吗?”
学长摇了摇头。
啊啊,夕阳色好刺眼。
连现在应该在校门口等我吧。
“因为你,看起来已经有了非常重要的存在了。”
哎?
“走吧。”
“嗯、嗯……”
远远地看到连站在校门口。能看到他的头发揉杂在这漫天红中染成橘子般暖人心调的颜色。
他转过头看到我的时候似乎有了一瞬的错愕。
“连!”和学长告辞后,我匆匆跑向他。
他拉起我的手快步走起来。
“等、速度太快了……!”
“那个是男朋友?”冷不丁地停下脚步,他的声音非常不悦。
弄不懂原因的我只好老实回答:“不……只是告白的学长而已,我拒绝了……。”
从以前就开始考虑,连对我是有多深的依存啊。
就像一场大病。
除了他自己外没有人能够明白病因将其治愈的重症。
“不是男朋友啊。”他压低的声线依旧,没有放松也没有更加逼迫。
“虽然我想也是时候交个男朋友了但……唔?!”
没能脱出口的话语就这样从嘴角强硬地被塞回口中。
……我被吻了。
对象是自己的弟弟,学校里无数少女的偶像。
他的气息他的触感就近在眼前,他的双手环过腰间扣住身体,把我紧紧压在他的身前,那双已不知牵过几次的手的触感口中被迫交织的闷热让我几近窒息。
大脑由于过于意外而一度停止运转。甚至忘记了要推开他。
“为、为什……”
从那冗长又苦闷的吻中解放出来时,我连好好地质问都做不到。
好害怕。
连双手双腿都在不听话地颤抖。
这时候已经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了。就算看到深深皱着眉头垂下视线的脸我也不知道连现在的真正想法。
好害怕,好害怕。
好苦。
不仅是口中,从心底的哪个角落开始愈发剧烈地泛起苦味。
好苦。
眼腺也脱离了控制开始不止地滑落名为泪水的液体。
“喜欢你。”他仍然把我扣在怀里,耳畔传来呓语和温热的吐息。“我喜欢你。”
非常苦涩。
吻也好告白的话语也好,苦涩到令人窒息。
“可、……可是……不是姐弟吗……?”没有从打击中平复的喉咙,咬字时发出的声音也是抖得厉害。
“是姐弟啊。”就算这个时候他也能自然地在我面前微笑,但此时我只能看出他的笑容凛冽到寒冷。
“……血、血……”
“啊啊,对。”他笑意更深了,轻轻拉起我的发稍。
“是啊,有血缘哦?因为你看,”金色的发丝在他指尖缓缓盘卷,一圈一圈,仿佛不是在玩弄发丝,而是在构建把人深深禁锢的牢笼。“连发色都这样相像——或是说一模一样呢。还有你眼中的瞳色,和谁一样呢?”
脸上依旧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笑,连嘴角的弧度都不曾出现丝毫改变。
可是一旦决堤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各类情感混在一起脑内没有鲜明的影像,连自己都不明白流泪的原因。
现在的我,是在害怕着啊。
“可是我不打算放手哦?”恶作剧似地用手轻触我的脸颊,“趁你不注意把所有出现在你鞋柜里的情书撕毁清理得干干净净,利用优等生权利威胁你身边的男人们让他们不敢靠近你,让你觉得没有依靠只有我,只有我才是你最终的选择……”
“那些没用的家伙,——’敢靠近她你们就别指望能在这里安宁过活’。如果真的喜欢,这种不痛不痒的威胁算什么。”像是想起了厌恶的东西,他的笑容变得越来越不真实。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不受男生待见不是镜音铃的错。
原来和同学们说话时他们的逃避躲闪不是错觉。
原来我是为了这样的原因傻瓜般自卑了那么长一段时间。
“……!”
我用尽所有力气猛地推开他,用袖子胡乱抹干眼泪。
他的神情还是不改的自然,仿佛一切都是预料之内的事。
“……我先回家了。”
——铃,我呢。
头也不回地跑回家,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过度剧烈的奔跑使我止不住大口喘气。
奇怪,明明哪里都没有受伤。
可是好痛。
片刻都不迟疑地,手背上的冰凉触感告诉我一时停止的泪水再度开始掉落。
——我呢,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
那时连在我身后的回答在脑中挥之不去。
这何止是病情严重。今天我才知道,他不止是对我依存成病,而是染上了绝症。
或许其名为爱。
五
【-side Len-】
教室内只有老师一成不变的乏味授课和中性笔在纸上划下痕迹的细小声音。沉闷,繁琐,无趣。窗外没有停止过喧嚣吵嚷,烦躁、烦躁、烦躁。
马上要放学了。
顺着玻璃沿进来的光线渐渐不那么明亮,尽管刚才还可以看到小小的颗粒在光线中上下转动悬浮。
中性笔在食指和中指间流利地来回划出弧形,一转、两转,反复反复反复。
铃声怎么迟迟不来。
“啪。”
掉了。塑料制的笔身与木质桌面撞击出空洞的音响。
捡起,重新置于指间。
“咔哒。”
第二次。在静得可以的教室里地面发出仿佛抗议般的声响。
老师的板书停滞了那么一瞬便自顾自地继续写下去,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地用余光瞥来视线。干脆地把笔甩在一边,直直凝视手腕上表盘的秒针一刻一刻地围中心点绕着圈。
“叮——”
放学了。
放学了。
放学了啊?
一个又一个走出教室。人数渐渐减少,减少。
剩下的又是他和围绕着的她们。
“连君今天也要等姐姐吗?”
“连君请和我一起回家!”
她们在他面前做出开心的笑。真的有那么高兴?
“虽然姐弟关系也很重要……但是连君也不可能一直和姐姐在一起吧?”
“对啊对啊。偶尔也要看看旁边的世界啊,我们也是一直都……”
不过是被当成等铃的时候打发时间用的消遣,真的会这么开心?她们也是和其他人一样。完全不明白呢。
他至始至终都在笑,嘴角勾起的弧度不多不少对正直青春期的少女们来说极具魅惑,金发蓝瞳面容精致笑容柔软更是被校内同学奉为学园偶像一样的存在。
他笑得再无温度笑得再无感情笑得再无动于衷都能引发女生们的尖叫,她们眼里他是童话里的王子般温柔,而他自己知道微笑不过是种生存本领。
只有少女的存在才能让他想起微笑的意义——
空荡荡的走廊不再有人经过,金发少女的身影更是连点迹象都不曾看见。
看吧看吧。她果然也不懂。不,或者说正因为她懂了,所以才没来。
“那交往吧。”
镜音连的声线压得低低沉沉,仿佛他的口气是认真的。
仿佛、是认真的。在所有人看来就从仿佛变成了真实。
“呀——!可、可以吗?!”被他的视线锁住的女生情不自禁尖叫。
只是稍微放高视线把眼瞳中的光线调整得恰到好处,嘴角的弧度调节得更加温和罢了。带了点磁性的嗓音和迷迷离离的暧昧眼神看起来深情到令人沦陷,四周的女生也跟着连连惊呼起来,羡慕嫉妒都含在其中。
风径直灌入日暮色的走廊,女生的手臂挽住镜音连的,牛皮糖般紧粘。没有主动靠近但也没有甩开,他任着刚成为“女朋友”满心傲气的女孩,踩过镜音连和镜音铃曾数次一起走过的回家路。
镜音铃最后果然没有来。
他知道的,她不会来。不会再来了。
“连君你看!那些飞舞的白色花瓣好美~是在祝福我们吧?”
他抬起头,看到细碎的白在残阳染血般的空中纷纷扬扬飞舞,距离过远而看不清实体,仿若雪或是白色野花的花瓣……
她的笑容一定也是这个色彩。铺天盖地而来的赤红里,惟有她是永远的无暇。
和光是有着空洞的笑容,心中不带情感的自己不一样。
【-side Rin-】
去,不去,去,不去……矩形纸条在手中变成了白花花的废纸堆。天色越来越暗,我还是没有决定好到底要不要去找连。用纸条来决定果然不是明智的行为。只要在自己还留有犹豫的情况下,这些纸片可以被撕成无数份,无止境地永远得不出结果。
叹气。叹气。一次又一次叹气。
把头深深埋进手臂,桌子传来一瞬的冰冷触感让我想起昨天连的体温连的笑容也带着同样的温度,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连……连在等我吧?
坐在A班的靠窗位置,看到我就会马上笑起来咬着好听的发音叫着我名字的连……如果我这样一直待在这里,连是不是也会一直坐在那里呢?就算夜晚来到,连也会和我一样坚决不离开原位一步吧?
因为连绝对不会打破和我的约定啊。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好安心。
明明昨天、到刚刚为止,还在害怕得止不住颤抖。超越了姐弟情感,扰乱了我本该再普通不过的生活,可是一想到遵守诺言的他绝对不会离开我,就非常非常安心。
也许是我的私心。
去找连的话我根本不知道现在该怎么面对他。不如就这样隔着半条走廊……甚至产生了为了维持这份微妙的平衡干脆永远住在学校里的想法。不不,那样就变成校园怪谈了哦镜音铃,你振作点啊。
去找他吧。
不是为了他,才不是为了他。因为是姐弟才要和好的。
我抱着连自己都想吐槽的少女一样矛盾的想法,准备关窗离开教室。
哎……?
和我有相同发色的人就在这楼下、在我的视线里迈步而去。身边与他紧靠的人的面孔我不太熟悉也不太陌生,是平时放学一直围绕他的女生之一吧?
夕阳下紧靠在一起的两人的背影是多么美丽的画卷啊。为了抑制差点溢出口的叫声,我及时用双手捂住了嘴。手中攥着的碎纸片在松开手的同时被风卷走,白色碎片在风中胡乱卷转,融在渐渐暗下去的日暮中。
然后她转过来了。笑得幸福又神气。
然后他也慢慢地往这个方向抬头——会被看到!就像是做了坏事怕被人发现的孩子,我立马战战兢兢地逃离了窗边。
太好了,一切都圆满了不是吗。
弟弟找到喜欢的人,终于不用再黏着姐姐了。做姐姐的我,再也不用因为弟弟的事烦恼了。
昨天说的喜欢和不惜隔离的执着一定是他一时脑昏才把亲情和爱弄错了哦。
那么回家吧镜音铃。要在他之前,快点、更快点,在他之前到家,装作一切平然无事的样子,回到正常的生活。
我抱起包跌跌撞撞地跑出校门,特意选择了连不会绕的远道。没关系,慢悠悠地走在路上的连是不会比我先到的。
这个时候才会庆幸自己练过田径。打开家门时,他果然还没有回来。
麻痹感从脚底爬上小腿,继而侵蚀大腿,我只能暂时跪坐在玄关上,擦拭额头不断冒出的大颗汗珠。
啊,我已经连续两天都是这样气喘吁吁地跑回家了。都是连的错。
这种氧气不足的感觉自从初中就再也没有经历过了。不止是额头,连眼睛都开始奇怪地流汗了吗。
真讨厌。抽出口袋里的手帕使劲搓揉眼眶,这种没用的样子……
“我回来……铃?”
这种没用的样子,偏偏让你看到了啊。
“欢、欢迎回来……”把脸埋在手帕里,尽量装出可爱的声音。“刚刚、不小心在玄关摔了一跤,好丢脸,嘿嘿。”可爱到让自己想吐的声音。
“铃你……”
“我要去房间里找下创可贴,桌上有点心连可以先吃哦。”不能让他看到我的脸。不能让他知道我发现了他的事。
这样我和他平凡的生活又会回来了吧?
可是这样一来,从前的连也回不来了吧?
六
覆盖了视网膜的,是不断变化的斑斓色彩。本以为无规则的色彩形体挤聚在一起融成模糊不清的人像,就像启蒙学习时期的孩子们用水彩涂出歪歪扭扭只有色块拼成四肢五官的色彩意识体。依稀可见金发蓝瞳的影子没有出声但正咧嘴笑得开怀,代表嘴部的红色弯月扭曲地挂在同样扭曲的脸上。
是谁的身姿映出了这样的影像。是谁的笑容恐怖空虚但又熟悉怀念。
“嘶啦——”
像是纸张被一点点撕成无数碎片的声音充斥了空间。哎?纸张的碎片不是已经散落在黄昏的天空里了吗?还有那不太清晰的少女声音,在喃喃着什么呢?我已经得出结论了才对。
在这个空间里没有实体的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结果是,…………
日间特有的车行嘈杂让我不睁眼也知道早已经过了好学生应该到校的时间。想撑开眼皮,感觉到的却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呜……” 我翻了个身以躲避已晒到床边的过于刺眼的强光,伸手探上自己的额头,冰凉和烫热的温差延指尖传来,果然是发烧了吧。
“哎呀,铃你醒来了?”吱呀的开门声后是妈妈焦虑的声音。“你是发烧了吧……真是的你这孩子,在这么好的天气里也能生病。”她折叠好毛巾贴上我的额头,软软的湿毛巾带来的舒适触感缓解了眩晕,听到这样半责备的话语反而让我安心得想哭。
“对不起,妈……连已经走了吗?”
“被我赶去学校了。”妈妈的表情似乎抽搐了一下,是我错觉吧?“那小子听到你病了就死活不肯去学校,女朋友都走进玄关就差没脱鞋闯进来了居然也说不动他……唉……”
——女朋友。
这个词就像奇怪的开关一样在我的心底扎根起疼痛的按钮。
“那孩子为了你居然连女朋友都不管,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脱离你自立啊……”她紧锁眉头透露出深深的担忧。但是啊妈妈,你这话我听起来怎么像我才是连的生母一样……?……不不这也是错觉吧?
可是连到底在想什么……?对姐姐告白,然后交了别的女朋友,然后对女朋友始乱终弃然后又回到姐姐身边?
那可真是最高的肥皂剧。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想着见到他第一眼就是死命扯他的脸颊对他说看在我好歹也算是你姐姐大人的份上给我管好和自己女朋友的关系啊!
而现在大脑被不知名的思考回路侵占了。
被侵占得只剩下不甘与矛盾。一闭上眼就是满目赤红中连的缓缓转过身来的景象,在他完全转过来前便猛地睁眼,是不想被他看见的后遗症在作怪。
只有这样?——心里分明有股情绪在厉声叫嚣。——真的不是因为,不想分辨和别人在一起的他,脸上是不是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好不容易说服妈妈目送她去上班后,我躺回余温未褪的被窝里。生病真的很好。只要有病患这个借口,连自己都能哄过自己去暂时忘掉不顺心。
连的笑容在睡意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有人形容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的人突然离去的感觉就像被生剥了蚕丝的茧。虽然我不知道 这种抽象的比喻和自己的心境是否不致而合——……
窗外阳光还算姣好,是个适合睡午觉的好天气。无视掉开始破种发芽沿着心壁匍匐生长的疼痛,我慢慢阖上双眼。
※ ※ ※
从哪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睡梦中只能看见无限延伸的黑暗,为了确认声音的来源,我不带动静地微微睁眼,让光线和景象一并漏进眼角。
——连?
视野太过模糊,我看不清坐在床沿上的他带着怎样的表情。一切都是恍恍惚惚突然而至,现在所发生的所看到的只是梦境也说不定。
病得不清的少女在临走前看到了过去的恋人——我才不要这样的人生!想挣扎着坐起确认现实与否,但浑身上下都脱了力,残留的晕眩使我连睁眼和说话都做不到。
“铃……”
没有温度的手掌附上我的额头,动作意外地小心温柔。很早以前就发现连的体温比常人要低。不管是拥抱还是牵手,我总是被索取温度的那一方。
所以冬天最讨厌连扑上来了,拒绝不了他的结果就是最后两个人一起患感冒。可是一到天气炎热的时候又会眷恋与他的接触。
这样看起来真的是感情非常好的姐弟对吧。
连应该已经找到其他人可以和他平均体温,家族间的怀抱也不再需要了吧……
“……铃。”他又低声念了一遍我的名字。
手掌在额头上留下的粗糙触感和仅有他一个人拥有的呼唤我的嗓音,在稍带昏暗的房间里显得如此真实。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意识到不是梦境的现在,紧张到心跳快要停止。与前一次听到同样的话语,却不再产生惧怕的情愫。
“你知道吗?就算是我,也会害怕哟。血缘真的很可怕。”他的话语里带着若有若无的自嘲意味,“你觉得只要一句血缘就可以将这么多年坚决的思念生割分离吗?”
隐约看见苦涩凝结了他嘴角的笑容。
“不可能把你让给任何人。这些年销毁你柜子抽屉的情书,威胁你周围的人,甚至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和他们动过手——这些习以为常的卑鄙事已经不算什么了。”
……连是不是以为他在下赌注呢。
“只要没有人能得到夺走你的机会,总有一天……”
只要别人得不到,总有一天——
“你就会意识到一直在你身边的是‘镜音连’、不是‘镜音铃的弟弟’,不是‘家人’,而是我……是我啊……”
总有一天就能归于自己手中——你是不是这么想的呢,连。
和那时的我一样,他同样抑制不住颤抖的声线。下的赌注太大,不管产生的差错是多么微小,都有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能把你藏起来就好了。像小时候抓过的蝴蝶一样紧紧锁在抽屉里……”
是不是就连你不变的笑容也是经过小心翼翼的伪装?那种事,早就发现了。
他的笑容温暖如春,瞳孔的深处却没有感情,这样不协调到极点的搭配,我早就发现了。
那么为什么……对我说过的喜欢和与你和“现任恋人”的感情,哪个才是真的?
“不止一次地想要把你关起来。或者是做点手脚能导致你失忆就好了。”他的手指缓缓移至我的脖颈,如果就这样掐下去,不需要费多余的力气,无法抵抗的我会一定马上死于非命吧。可是他的手在抖,不输给声音般地、颤抖得厉害。
“做了那么多卑鄙的事也丝毫不在意,但是在产生了这种想法后才发现——”
“……好害怕。……这样的我好可怕……”
滋长了疯狂的心到底能维持笑容到什么时候呢。
“……如果有一天就这样……杀了你……”喉咙深处的呼吸开始慢慢困难。“在做出会后悔的事情之前……不如我先离开你……”
他与女孩在黄昏下构成的风景那瞬间在我脑内变得支离破碎。
明明下一刻就有可能会迎来死亡,我却感到无可抑制的开心。啊啊,我是怎么了。开心与快乐的情感似乎马上要溢出大脑。
嘴唇有那么一刻感觉到了温度,蜻蜓点水的一吻后他便离开了房间。
脸颊发烫不是发烧所致的这点,我很清楚。
这是第一次,给予温度的那方不是我呢。
七
【-side Rin-】
躁动不安的情绪持续了整整两个星期,缓慢爬动的时间将最初的愉悦心情一并消磨殆尽。这两个星期的生活过于波澜不惊就像没有丝毫起伏的镜面,仿佛无论怎样的敲扣或拍打,都只会让手心手背留下冷冰冰的痛感。
两个星期以来,除了在父母面前必要的照面外我们几乎没有过对话,甚至就连眼神的交接我都极力避开。
父母的眼中我们应该一如既往地要好,但在他们在场的时候我都尽量躲避连的神情,尽管面对面却只敢移开视线,眼角留一丝余光以示我的态度没有异常,我们谁都没有异常。
临近晚餐时间我被妈妈拜托帮忙摆放碗筷,一抬头无意间撞上连的视线。
看到那曾经看了数次都不觉得厌腻的脸庞,客厅里暖黄色的灯光映照在他的瞳仁里就像被凝固了似的颜色生硬而单调,他的眼里没有光彩、亦无寒意或装模作样,只有黯淡的蓝色线条杂乱交错,产生令人心慌的空洞。
明明缺少交流的空白期只有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和连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我们好比分手已久长期不见的恋人,当意外再次见面时那种无言的尴尬气氛像病毒一样,在空气里蔓延开来。
“辛苦了。”他的嘴角扬出完美的弧度打破了气氛的沉默,但眼神依然不变是空洞,像是在控诉这个笑容伪装出的谎言。
“哗啦——”筷子从没有握紧的手上毫不客气通通滑下。与地板撞击出无规则接二连三的声响仿若低沉的伴奏声,次次准确无误地敲击心结。
那一刻就像有什么东西要不可抑制地涌上来一样,心脏压迫得难受,喉咙生涩牵扯出不流畅的言语。
“我、我今天没什么胃口……帮我跟爸妈说下我先回房了……”
我装得自然而不匆忙从他身边擦身走过,空气的流动告诉了我他先是下定决心一样抬起手,然后又猛地放下。
他没有挽留我没有回头,最后谁都没有再说话。
到了房间一切都平静下来。
以为伴随心底疼痛和不适涌上来的情绪会汇成泪串,结果只是阵阵头晕目眩开始侵袭我的思维。
连。
全身无力倒在床上,有着淡淡橘子味的柔软气息围绕,依然不足以驱散心中惘然的迷雾。窗外可以看见漆黑的夜空缀上层层星辉,带了点童话色彩的斑斓绚丽预示明天又会是个晴天。
太好了呢,大晴天。
习惯性地想到晴天就会开心一笑,太阳高照的天气可以有做不完的事。笑容挂在嘴角慢慢僵硬,我才意识到就算是晴天也不会有其意义。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人的话有再多想做的事也不会愿意去做。
连。
两个星期前的事像梦境一样不断浮现。模糊在视线里的音容笑貌永远都是那么不真实,一直在身边的人道出的话语反而让我欣喜。
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依赖比想象中来得深得多。一如他当初之于我。
这时候才想起他真正的笑容是多么令人留恋,时间久远到不禁深深怀念。
这时候才……
我喜欢连。
一定是不知不觉中……偏偏……喜欢上他。
可惜世间没有两情相悦必会长久的定律,上帝似乎也无心来在意这对于世界来说再渺小不过的一角。校园人气者镜音连两个星期换女朋友速度之快惊到了所有人的同时依然有成片女生愿意排成长队自投怀抱。
我们的交集从此开始化为若隐若现的脆弱线条。
镜音铃和镜音连是姐弟的事实就像天生的枷锁一样紧锁着让我没有去面对的勇气。 所以没有告诉他真正的心情却不愿想起自己的自欺欺人才会逃避。
而他一定是将此当成我对他的恐惧才任由我擅自断掉我们之间的交汇点。
多巧啊。
多么可笑的巧合。
保持着僵在脸上的笑容,我渐渐笑出声。一开始只是小声的笑,牵扯着麻痹的面部肌肉,既是感慨又是嘲讽自己的无用。
然后不知何时变成了呜咽,不成音调。
【-side Len-】
他的目光恰好与少女湛蓝色的眸子相接。
少女停下了动作,清澈的双眼所带的温润气息在触到他的目光时顷刻溶于浑浊。事情来得太突然以致于她忘了像往常一样避开他的视线。突然死寂的空气让镜音连一阵不自在。
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
他首先打破沉寂,挂起的笑容完美没有任何破绽。
“辛苦了。”
镜音铃在那瞬间动作变得不自然,从手中滑落的物体砸在地面上发出吃痛的悲鸣。由于精神过度紧绷而语调不稳的声音吐出所的借口拙劣到镜音连一眼就能看出。
她一定以为这只是偶然间的一瞥造成了这样僵直的气氛。
其实不管她是否愿意与镜音连四目相接,他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想伸出手拦住她逃离似的步伐,动作却定格了一瞬又放弃般收回。
多余的言行只会徒增她的恐惧感罢了,镜音连的确没有把握仅用话语就可以修复两人的关系。
什么时候开始……
铃的眉眼里满是对他的躲闪逃避,被人恐惧到这个地步也许是在他的预料之内。
啊啊,是这样。
嗓音温润笑容耀眼,待人处世不过激也不过缓,有大人魅力的一面又不乏孩子气的举动,仿佛永远都是标准的温和型少年的镜音连。截然不同的一面突兀地摆出,任谁都无法坦然接受这性情的天差地别。尤其是对于长久以来受他温和面影响的镜音铃。
害怕伤害她所以自暴自弃似的他对告白的女生来者不拒,而她们总是不到几天内就会主动提出分手。
“连君不喜欢我吗……?”
“喜欢啊,喜欢。”他记得几乎每个质问都是毫无差别的台词,他的回答也总是平淡无味,空洞的内容像是背书一样流利脱口而出。
“那为什么……”
“嗯?”温柔的语气缥缈不真实。“是相信的人不对哦?”她们都是笨蛋。明知道他没有哪次能够抱着真心善始善终,仍有人在他分手第二天继续跑来碰运气。
或许他的思考回路也是同等级的。
当初要是他能沉住气,把一切不安嫉妒藏在心底就如他几年来一直做的那样……
也许就不会出现糟糕到剪不断理还乱的现状,镜音连仍然可以在回家路上自然地拉着镜音铃的手任夕阳徐徐沉沦,任黑夜吞噬大地,任这世界一切的一切再怎么日转星移他们都不会变。
而这不过是种假设。
实际上如果镜音铃爱上了谁,他必然会在斟酌权衡后准备断送她的后生。根本不知道“离开镜音铃”的活法是怎样的狼狈和不知所措,他想过若真成这样不如他们都——
我真的是很可怕啊。
但是脱离她一定活不下去。
仅是在近处看着她的笑容也不能够满足。
所以啊。
回头看看我吧。
【-Finally-】
镜音连站在门前考虑了很久,终于敲响了木质门板。
门板中间挂着小小的牌子画满橘子图案,黑色马克笔写下的可爱字迹“RIN”被包围在橘子海中。和自己房门前的香蕉牌是同一样式呢。他笑。
很久没有响应。
他又敲了一次门。
“铃。难道睡着了?”隐隐有些细微的动静,其实他也知道铃不可能会睡得这么早。
“没、没有……有事吗……?”门内传来沉闷的回应声中有些许不情愿和意外。
“……。明天……。”
门扉紧闭,似乎只要这一门之隔就可以让他们分于两个世界。
“……明天放学,我等你。”像以前一样,无论多久——
“……”
没有接受,没有回绝。
沉默隔着奶白色的墙壁渲染开来。令人发腻的色彩,令人厌恶的气氛。
※ ※ ※
镜音铃不知道自己这一天是怎么度过的。唯一的记忆是自己出了家门到达学校。
上过哪些课,和谁打过招呼,今天老师的脸都记不清楚。浑浑噩噩过了一天留在大脑里的景象声响模糊成混乱的光影交织,揉杂在一起只剩那句话。
——明天放学,我等你。
镜音连没有给她定时限。她所听到的,只有那句短得不能再短的承诺而已。这样情况就像回到那天了一样。
她撕扯的纸条破碎飞舞在风中的那天,也是在为此烦恼。大片橘红从窗沿落进教室,在心不在焉的她眼里编汇成梦幻般的斑斓。
暧昧不清的关系早晚要有定夺,只是镜音铃拿不出勇气。
曾经数次和他走过的夕阳艳影无论过了几年还是不变的色彩,而他们不是自然之中的衍生品,不会经过漫长时间还能保留原来的模样。
所以才有不得不去面对的事,所以才有不得不传达的话语。
镜音连的笑容重叠在记忆深处的很久以前。只对她一个人才有的,真正的笑容。
也许是从那时候开始镜音铃再也没有办法从他身边离开。
是啊,你明明知道的。
就这样作为一生至亲至爱的亲人,然后在对方各有了自己的家庭后再来回顾年少时烙印在心壁上永不减缓的疼痛。
她有时候真的很想痛骂自己该死的想象力。
丰富得令人感慨,而且如此……如此真实。
镜音铃走出教室,天空比刚才更暗了一些。
脚步越来越快。
——我知道啊。
最后她几乎是跑进连的教室里的。镜音连倚在门边,残留的斜阳勾勒出好看的轮廓。看见慌慌张张的她的时候露出了意外的神色,然后笑着把她揽进怀里。
——因为我也……
“……连……”少女头上白色的蝴蝶结晃动得快要落下。
“……居然来了。” 他附上她的头,手指轻轻抚平翘起的金发。
“我、我喜欢……”
“我喜欢你。”少女紧张的告白尚未结束便被他打断。“不管你的心情如何,我都喜欢你,铃。就算有血缘这个障碍也……”
镜音连在她额头上印下浅吻。
少女捂着发烫的额头,同样笑开。
“嗯。”
由血缘联系起的外貌连笑容都那么相似。
但是没关系了。
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染上了名为依存与爱的绝症。
fin.
番外
王子握紧手中的剑,挥起斩下撕裂荆棘。荆棘歪曲生长截了他的路,他持剑的手动作不曾停滞。
眼前的道路似乎永远不会打开,荆棘林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王子握紧手中的剑,挥起斩下撕裂荆棘。尖锐嘶哑的鸟鸣在耳边围绕,他拭去剑上的斑斑血迹。
漆黑的路啊一直通到森林深处。
被诅咒的少女就在高塔顶部。
王子握紧手中的剑,挥起斩下撕裂荆棘。踩过已成破败荒野的满地荆棘,他独自一人伫立在塔边。
巫师播下诅咒的种子,荆棘环绕的古塔连同美丽的公主一起陷入长眠。
※ ※ ※
随手拂去脸上快要凝固的血痕,他一仰首涌入眼界的便是几近压上头顶的乌黑天空,密布的乌云沉默地交叠堆积,仿若无声的嘶吼。偶尔几缕漏出厚厚云层的光线,才得以看清高塔的轮廓。推开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木门,随空气流动翻滚而来的尘埃顷刻占满他的呼吸。
只能隐约看到长长地向上延伸的阶梯外和几面冰冷石墙。年代久远的阶梯在他踏上时不住嘎吱作响打破了空间的沉寂,仿佛在向塔内的每一个角落宣告王子的到来。
走了多久呢?
连他自己都算不清楚的,过于暧昧漫长的时间。
台阶弯弯曲曲地向黑暗的尽头绵延,弥漫着古旧气息的空间不知其终结于何处。他轻蹙眉头,一抬手剑便抽离剑鞘,锋利的银刃在阴暗的空气中划过一道流利的弧线。果不其然地,这片黑暗就像厚重的幕布般徐徐裂开,昏暗的灯光渐渐跃进视网膜,让久置暗处的他不禁微微眯起了眼。
※ ※ ※
国王四处征战吞并诸国,建立起繁盛的国家。
征战、征战、征战,沉睡或是清醒都无法停止巫师日夜在他的耳边微声蛊惑,像是魅惑的毒酒一般,使他的野心并未因君临天下而停止。
一眼眺望他国的生灵涂炭,麾下的军队夷平了他们的土地插上自己国家的旗帜,以此宣示这世界的王者。
啊啊,把世界都变成自己的该是有多愉悦。
他早已记不清危机是怎样的滋味。
直到巫师把诅咒施与公主的那一天。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应该是站在我这里的吗?
国王愤怒地从桌旁站起,连桌子也一起微微晃动。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敌我之说。
巫师披着黑色长袍,即便遮住了脸孔也能从戏谑的声音里推测出他现在脸上的不屑。
「一切只是兴味使然。」
巫师渐渐淡去他的身影,留下死寂的空气和愤慨呆滞相交的国王。
可怜又美丽的公主,只有勇士的一吻才能拯救她。
国王以赏金为筹码,以侵占为威胁,不知派发了多少人前往古塔,也不乏自告奋勇前去的人。
巫师轻轻念动咒语,漆黑的空间便把他们连同不多的勇气一并吞噬。
那么那么,游戏的胜者该登场了?
※ ※ ※
待逐渐适应灯光后,他慢慢睁开眼。
角落里兀自燃起的烛火忽明忽暗,打在墙上的光也贴着墙面左右摇摆。房间里简陋得只剩桌上孤独自燃的烛,以及……只身一人的少女。
少女的短金发在床上随意散开,白瓷般的脸颊伴着轻浅的呼吸,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稀可分辨出红润的色泽。
与这破败不堪的世事相悖的,安然睡颜。
伸手抚上少女的脸颊,温热缓缓从指尖蔓延开来。
让我为你解开这诅咒吧。
公主殿下。
王子轻轻贴上沉睡公主柔软的唇。
唇齿交接间缓慢而不留余力地夺取对方的温度。
「……嗯」
像是感知到逐渐紊乱的气息般,她睫毛轻颤,渐渐睁开双眼。
离开她的唇,王子捧着她的脸,依旧在微笑。
「该起床了哦。」
「你还记得我吗?我的公主。」
睡得太久了呢。
果然能唤醒她的,只有我。
公主诧异地眨眨眼,然后轻启红唇,吐露出揉杂了惊喜与不可思议的话语。
「……连?」
「答对了。我是邻国的王子,也是你童年的玩伴,连。」
仿佛夸奖似的,他揉了揉她散乱的刘海。
「太好了,你还记得我呢。没有把关于我的记忆遗失在梦中……铃。」
「怎、怎么可能会忘记呢,连……」少女的脸颊逐渐染上玫瑰色。从梦中清醒时所见到的是思念之人的模样,过于惊喜以至于忘记询问自己深处此处的原因。
「啊啊,真的是太好了。那么……」
冰冷的剑刃抵上她的脖颈,只稍轻轻的划动,鲜红的液体便顺着白皙的颈部流下。王子与她相似的幽蓝色瞳中笑意斑斓涌动。
「与我共赴地狱吧,我亲爱的公主殿下。」
「连、……?」
「因为啊。」
愕然的她眸子里所浮现的尽是不解与惊诧。
「我的国家,我的家人,我的一切……都被你的父亲毁了哟?」
「什么都不剩的我,该怎么活下去呢?我迟迟不能离开这种阴暗到令人作呕的世界的原因……」
轻轻摩挲她精致的脸,食指顺着轮廓滑下,轻挑她的下巴。
「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样的世界里呢。」
「我很聪明哟。想了好久终于想起还有这个办法。」开心的、像孩子讨要糖果时的表情。
然后找到了你。
全世界只有我能够拯救的你。就连你的死亡也惟有我才配拥有。
「一起去的话,就没有人打扰了哦。呐?」
左右浮动的昏黄光线里,他扯出凄淡的笑容。
「可以啊。」出人意料冷静的声线,他看到她的眼神里晕开了斑驳的温暖色彩。
「为什么说着要杀了我的你,抵在皮肤上的剑锋却在颤抖呢……?」她伸出双手握紧了刃割破葱白的手指,指缝里汩汩流出鲜红的液体。
「没关系哦。和你一起的话,就算死亡也……」
「……是吗」
巫师在暗处叹了口气,无趣地将手中的茶杯随意扔开。
失去了赌注的游戏,没有胜败之分。
………………
………………
※ ※ ※
余晖打上他的眼。
醒来时模糊的眼界里是一片橘红。还未完全从沉睡中苏醒的大脑来不及对眼前熟悉的场景做出判断。
“……呜”
感觉到身边轻声的咕哝,他才发现趴在自己桌上熟睡的少女。
啊,原来是放学了。
最后一节课太疲乏,连放学铃都没有听到。少女大概是在等自己醒来时不自觉地伏在桌边睡着了吧。
刚才好像做了梦。
尤记得是令人止不住颤抖却又无比安心的梦。
他努力回想梦的内容,却什么影像都没有抓住。
少女沉沉地睡着,柔软的金发贴着脸颊尚显可爱,嘴角藏不住幸福的气息。他用手指一遍遍地描绘着她的唇型。
如果这么吻下去,是不是就会醒来了呢?
嗯……试试看吧。
为了不惊醒她,少年小心翼翼贴近她的脸。
你错了,毕竟上帝可不是媒人哟镜音连。
“连?!”卡在即将触碰的距离,少女猛地睁开眼。
“……”他立马尴尬地别开视线。“……醒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地就……刚刚怎么了啊连?”
不得不感慨睡着时也能保持本能少女究竟是有多强悍。
“……没什么。”如果说出自己还抱有童话般的可爱幻想,会被她当做孩子嘲笑吧。
“哎可是刚刚明明……”她似乎想努力形容自己一瞬间看见的景象,只是盘踞着的睡意混乱了头脑,无法清晰表述。
“真的没什么。”他加重了咬字的音节。
“……真是的。”
“差不多该回去了。”
握紧了她的手,他背光对着她笑开。
“……嗯。”
夕阳里的两人一同着上橘红的温暖色调。
也许梦里有这么一句话。镜音连暗自想道。
生抑或死,惟独有你陪伴这点不会改变。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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